又到一年春节时,这年在什么地方过,怎么过,都是问题和烦恼。任何人都喜欢这7天假期多一点欢乐,少一点烦恼,多一份轻松,少一点劳累。盼望过年,但多少都有一点胆怯。 今年过年对我来说是十分轻松的。前年由于老婆怀上了小孩,去年由于左哥才半岁,都在成都过年,已经快3年没有回过老家。今年小孩大了一点,就准备带回老家,让我的爷爷奶奶和家里的亲戚看看。

我是97年夏天离开家乡到成都的,对家乡的绝大部分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时候,那时我才14岁左右,还是一个小孩子,家乡的印象多半还是什么地方有好玩的,什么地方有好吃的,哪个山头曾经捉过迷藏,哪条小溪曾经抓过小鱼,哪块地里曾经偷过玉米。每年回家也是寒暑中短暂的时间,后来工作了,回去的时间更短了。

我的家乡是一个叫铁佛的小镇,小镇座落一个大的平坝上,平坝靠着一座山,成弯月形,平坝前面是一个深谷,深谷中一条河,平坝也正好位于河与山的半中间。往上走是山,往下走是河,山叫土城寨,河叫米家河。

老一辈说,解放前是有土匪在山上的,当年解放军和民兵就是从坝上向山上发起进攻的,冲上山顶前,山下的炮兵还向山顶使劲地放着炮。小时爬山的时候,在距离山顶还有几十米的地方,可以看到一个石拱门,门不大,也就家里普通的房门那么大,石头是暗黑色的,上面像秃斑一样地长着几块青苔,仿佛在述说当年的事情。 老人们说这就是当年的寨门了,这样的寨门在不远的后山也有一个。山顶是一个大约几平方公里的大平台,而那两个寨门也就是到山顶的唯一通路了。

在我很小的时候,山顶上面修了一个电视转播塔,那时的电视转播不是现在的有线电视,是靠天线来接收转播塔的信号。转播塔不是一整天转播电视节目,一般是晚上7点左右到晚上10点左右。转播塔的塔尖很细长,上面一个红色的信号灯,如果开始转播电视节目了,信号灯就会亮起。那时只能收到中央一台和四川电视台,电视节目之间的不叫广告,叫狗皮膏药。那时电视也是稀罕物,周围几十家人,可能就只有一家人有。 我们这些小孩子,在开始转播前,早早地吃了晚饭,跑到有电视的那家门口等着,转播塔地信号灯一亮起,就叽叽喳喳地催促这家的大伯或叔叔赶快开电视,那个神气劲,仿佛这电视就是自家的。这家的大伯或叔叔往往也是好心人,一点都不介意,还乐呵呵地就把电视打开了。有时候小孩子太多了,屋里挤不小了,就会把电视搬到屋前的院坝里,放在凳子上,让大家一起看,那阵仗有点像放露天电影。

那时的转播塔也不稳定,总是隔三岔五地出问题。时常看着看着,电视突然就一片雪花,所有的小孩立马冲出屋子,看转播塔的信号灯有没有亮着,如果亮着,小孩们就会大声地喊:“还在转,还在转”,这时好心的大伯或叔叔,就会焦急地在电视上左拍右拍,或者把电视的天线一阵乱转,希望把节目再调回来。 如果没有亮,那么就是转播塔出问题了,大家都几乎会说一句话:“哦,转播塔扯拐了,看不成了。”然后悻悻地开始往自家的方向走去,路上还会回味当时的电视节目,还会猜想马上会发生什么,不过不会有人知道了。

有一条主要的公路穿过小镇,在镇的一头分为两条路,在另一头汇合。一条是老路,我们叫着老街,另外一条路是新修的(相对小时候的我),先是在78年左右修了一座桥,然后沿着桥,修了这条新的公路。桥是一座单拱的石桥,但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“观音岩大桥”,也许对于我们那个小地方的人来说,这个20、30米长的桥,本身就是座大桥了。新路的名字叫“通达街”,以桥而划,北边叫“通达北街”,南边叫“通达南街”。

小时候登上土城寨山,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两条公路,所有的房屋也是顺着这两条主干道修建的,老家上大多是一两层的瓦房,通达街则是一两层的平房。镇上重要的建筑也座落在老家上,例如卫生院,镇政府,供销社,电影院,小学等,卖些百货,零食,农器具之类的小商铺也在这条街上,老街上还有一个铁匠铺,小时候从老街上过,总会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声音。 镇上最热烈的时候是日历上双数的日子,这一天是“赶场”,四乡八村的人会汇集到镇上,或卖点自家种的菜、粮食,或买点百货、日用品。家里有小孩的,当然也会带上一两块小方糖回去。

这就是印象中的家乡,一个普通的经济落后、位置偏远的小镇,小镇上的人多是农民,靠天靠地吃饭,倒也过得不紧不慢,也有几分自在。

由于两年多没有回过老家了,而之前的几年回去也是匆匆忙忙几天,从没停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看家乡,审视一下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。 也从没有考虑过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,健康卫生。在这次回家的路上,就在想,回去好好看看自己的家乡,看看这里的山这里的水,这里的人。

我是下午6点多回到家乡的,当车一驶入小镇进入通达南街的时候,第一感觉小镇已经不再是印象中的那个地方了。公路两旁都是7、8层高的楼房,公路是双向两车道,不宽,所以两旁的楼房给人的感觉是压抑,压迫,密集。当然还有很多楼房还在建造中,建楼的泥沙,砖块乱糟糟地堆放在公路边上,有的都已经堆到公路上了。由于有很多工地,所有街道上也满是灰尘、泥块。 这些在建的工地,大多搭了很多木架子,横七竖八,没有什么章法,墙体裸露中,黑乎乎地,乍一看,分不清楚是危楼还是新修的。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垃圾,方便面盒子,脏乎乎的鲜艳的各种零食的包装袋,飞来飞去的塑料袋。压抑的楼房,凌乱的工地,脏兮兮的街道,这就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家乡,与记忆中的已经相去甚远了,那时的家乡,也没有什么高楼,没有灯红酒绿,但整洁干净,朴素。

之后的几天在镇子上转了转,几年时间,基本上镇上的原来的老房子几乎已经看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小高楼,一栋小高楼里面一般都住了10多户的人家,十分的局促。仿佛一个笼子里面关了十多只鸟儿,它们之间相互撞来撞去,叽叽喳喳,一片烦吵。 为了看清楚镇子的全貌,特意找了一个下午登上土城寨山山顶。镇子比原来大了几倍,房子也密了很多,以前小时候捉小鱼小虾的河沟消失了,被填平修了房子,以前捉迷藏的小树林也被砍了,修了房子。远远的看上去,这些房子修得十分凌乱,原来的老街,新街都消失在了乱糟糟的水泥方块里,没有了脉络,没有了生气。 镇子没有规划,房子想怎么修就怎么修,可以用丑陋来形容镇子的布局,乱得像刚被风吹过垃圾场。在镇子的边上,还有很多正在修的地基,已经除去了绿色的草皮,露出了黑黄黑黄的泥土,与周围的草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,仿佛绿色皮肤上的一道道方形的伤疤。

镇上多了这么多房子,自然就多了更多的人。人一多,产生的垃圾自然就多了。在加之镇上的人们喜欢随手丢垃圾,导致镇上的街道到处都是垃圾,才有了我刚进镇子的时候,看到的那番景象。 当然这只是冰山一角。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高楼之间是有1,2米的空隙,或者是有的楼后面的农田或荒地,这些地方才是垃圾的聚集地。方便面、零食袋子,洗衣粉袋子、各种颜色商标的塑料手提袋,和黑色的泥土杂草和一起,堆成半米高的垃圾堆,黑乎乎的颜色,说明了它们在那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,而其它的垃圾已经腐烂为那些黑色的泥土了。 这些旧垃圾上面和周围还有新的垃圾,散落的样子仿佛在告诉人民它们是最近才被从楼上扔下,落在那里的。站在远远的地方,已经能隐约能闻到一些臭哄哄的气味了。

其实镇子上是有环卫工人的,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修了一个垃圾坑,人们把生活垃圾扔到这个垃圾坑里,每天的凌晨和下午都会有环卫工人和垃圾车来把这些垃圾清理走。只不过人们往往为了图方便,就随手扔了,或者从楼上扔下来。也有可能,在本来就不干净的环境下面,人们自然而然地就随地扔垃圾了。

不过一个新的疑问有产生了,那些清理走的垃圾又到了什么地方呢?其实随手扔的垃圾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,绝大多数的垃圾都是被清理走了的。一个几万人的小镇,每天产生的垃圾也应该有个十几吨吧。这么多垃圾怎么处理呢?我问了问家里的亲戚,得到的答案和猜想的差得不太远——被倒在了一个河沟里。

这条沟离镇子不到一公里。镇子在一个平坝上,这条沟就在平坝的边缘上,直通向下面的米家河,沟有2,3公里长,不怎么陡,有一条小溪顺着沟流到下面的河里去了,沟里绝大多数的地方是乱石滩,有很多石头有一间房子那么大,当然有很多树和草地,小时候在沟里放牛的时候,还会偷别人家地里的红薯、土豆、玉米,然后在沟里拾些干柴烤着吃,那个香啊。

知道了这个垃圾场的位子,我第二天就去看了。去之前,心里在想,现在的样子可能不好看了,要有点心理准备。等我看到那份景象时,我还是被震住了。我是从镇子所在的平坝边缘的悬崖上,往下看这条沟的,垃圾是从沟的顶部一车车倒下去的,还有很多建房子的建筑废料和土石也时从那里倒下去的。 整个垃圾场大概有5个足球场那么大,原来沟里的那些树林、草地不见了,那些房子大小的石头也埋在了里面,不见了。沟的上半截已经消失了,整个地方已经变得微微泛白了。 泛白是因为那些塑料的包装袋,快餐盒,饮料瓶子,最多的是那些塑料手提袋。 顺着沟的那条小溪还在,只不过在沟的顶部流入的时候是清澈的溪水,在沟的底部流出的是浑浊的黑水,径直地流到下面的米家河里,消失在了河水里面。可以明显地看见,小溪已经带了不少的垃圾到河里了。紧接这个露天垃圾场的那些树林草地也变成了黑乎乎的颜色了。

这个露天的垃圾场里,还有几个人在里面捡垃圾,主要是找一些可以卖钱的东西,例如塑料瓶子,易拉罐之类的。这些拣垃圾的人都背着一个大背篓,弓着背在陡峭的垃圾坡上慢慢地艰难地爬行着,脸都快贴到垃圾上了。他们手里拿着一个铁勾子,在垃圾里面东勾勾西勾勾,找到有用的,就拣起来向后一扔,稳稳地落到了背篓里。这些人就这样在这个诺大的垃圾场里面,用铁勾子一下子一下子地拣着自己的营生。

他们把一些不能卖钱的塑料口袋,包装袋之类,总之能点燃的聚集到一起,堆成一个小山焚烧掉。这样就方便有新垃圾的时候,能最快地找到有用的垃圾。 正在焚烧的垃圾堆在整个垃圾场里散落着有3、4个,还有很多已经燃过的垃圾堆分布在整个垃圾场里,成了一个个黑焦点。由于垃圾里面掺杂了很多泥土,所以燃不是很旺,但确有隆隆的黑烟升起,当时没有风,这3、4个黑烟柱大概有20多米高,然后才慢慢散去。

站在悬崖边,一股股恶臭从下面飘上来,看着慢慢升起的黑烟,好像整个垃圾场,在慢慢一点点烧焦,变成黑炭。我小时候的家乡,也在这恶臭中,这黑烟中,一点点地烧焦,变成黑炭。